"牛顿"陨落:苹果与梨的对决(上)

　　1997年7月的一天，乔布斯在阔别12年后重返苹果公司。公司高管被召集到总部开会。

　　《Wired》主编Leander Kahney这样记录当时的情景：“看起来像个流浪汉的乔布斯走进会议室。他身着短裤，穿着拖鞋，胡子似乎有好几天没有刮。他重重地往椅子上一坐，然后慢慢地转动椅子。‘跟我说说这个地方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还没等人回答，他突然嚷道，‘问题就出在产品上。苹果现在的产品实在是太糟糕了!它们已经一点吸引力都没有了。’”

　　接下来乔布斯准备让苹果公司聚焦在自己擅长的项目上，砍掉没有竞争力的项目，其中包括牛顿(Newton)掌上电脑。当时也生产掌上电脑的Palm(粉丝称之为“胖梨”)公司创始人杰夫·霍金斯听到这个消息后，五味杂陈。

　　而反对乔布斯裁撤Newton项目的人，认为乔布斯是为了报复当年把他赶出苹果公司的时任CEO约翰·斯库利，因为Newton是斯库利倾心投入的一个项目。Newton于斯库利，就像麦金塔电脑于乔布斯。

　　曾参与Newton掌上电脑测试的工程师Wilber后来分析：“乔布斯毅然遣散了所有的前任敌对派系，封杀了他们引以为傲的开发项目。乔布斯肯定读懂了马基雅维利(西方古代著名谋略大师)的哲学，他非常明白被敬畏要比受爱戴好得多。”

　　

　　斯库利的掌上明珠

　　“苹果公司推出的第一款掌上电脑Newton拯救了苹果公司，并且推动了ARM公司的成立。”2010年10月的一天，当苹果前CEO约翰·斯库利听到有人说Newton掌上电脑是一个失败的产品时，站出来辩解道。

　　他说，当时开发Newton掌上电脑时，苹果公司需要一款灵巧的微处理器。苹果公司和意大利Olivetti公司共同收购了英国Acorn公司47%的股份，并让该公司设计Newton的芯片。Acorn后来演变为ARM，并于1998年进行了首次公开招股。当时正是乔布斯二次主政苹果公司的初期，也是低谷期。苹果公司出售了所持的ARM股份，筹集到8亿美元现金。斯库利表示，如果没有这笔钱，苹果公司已经走向破产。

　　斯库利暗示了Newton掌上电脑是今天乔布斯成功的基石。

　　我们把镜头拉回到故事的起点。1987年3月，在乔布斯离开苹果公司一年多以后，苹果公司著名设计师Steve Sakoman也打算离开苹果公司创业。公司挽留他，允诺他可以领导一个特殊项目小组，进行他喜欢的掌上电脑项目研究。

　　Sakoman是乔布斯1984年从惠普公司挖来的。Sakoman起初不想去苹果公司，乔布斯极力邀请，想让他来研发Macintosh手机。

　　随着乔布斯的离开，Macintosh手机项目无疾而终。但这激起了Sakoman研发掌上电脑的兴趣。Sakoman受乔布斯的影响，对科学家牛顿非常崇敬，所以Steve Sakoman将Newton作为项目组的代号。

　　当时的作家John C. Dvorak调侃说，他对这个产品用Newton命名有种不祥的感觉，因为该设备很容易掉到地上摔碎以验证牛顿提出的地心引力学说。

　　Newton研发小组在当时的苹果公司处于一种超然的地位，有点像当年乔布斯领导下的麦金塔项目，吸纳了公司大量的资源，引发了苹果公司内部的政治斗争。在重压之下，Sakoman被迫离职，Newton研发面临夭折。

　　斯库利起初准备关掉这个项目，并派一位高管前去善后。这位高管反而被这个产品打动了，他劝斯库利去看看。斯库利看后，觉得Newton可能像给乔布斯带来无上荣誉的麦金塔电脑那样，成为一个新的产业突破点。

　　而且，1990年微软发布了Windows 3.0，带动了Wintel阵营的PC厂商跃上了一个新台阶，给苹果公司带来了巨大的压力。斯库利希望Newton能够成为苹果公司反击的利器。苹果公司董事会批准了斯库利的计划，大量资源重新投向Newton。斯库利承诺该产品在1992年4月2日上市。

　　Newton研发小组在品味绝处逢生的喜悦的同时，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因为他们只有两年的时间将原型变为产品。

　　1992年1月7日，斯库利在拉斯维加斯电子展(CES)上大讲计算机、通信以及内容产业的融合，并提到其中掌上电脑将发挥关键作用。他预计，融合后的产业会在10年内达到30亿美元的规模，但他当时的演讲措辞让业界人士误以为他说的是掌上电脑拥有这样大的发展潜力。

　　斯库利描绘的胜景让许多对手对这个市场趋之若鹜，因为没有人想错过这场“盛宴”，这其中包括Palm公司创始人杰夫·霍金斯。当时，霍金斯还没有成立Palm公司，但他已经完成了几次不成功的掌上电脑设计，显然斯库利画出的“大饼”让他信心倍增。

　　阴影重重

　　“砰!”1992年12月12日，Newton研发小组的核心成员Ko Isono掏出手枪，饮弹自尽。当时，Newton研发小组成员承受着巨大的工作压力，Ko Isono显然不堪重负。

　　时为苹果公司设计师的Tim Parsey曾说：“回想起来，斯库利决定事先发布Newton是个错误。这抬高了人们对Newton的期望，迫使我们在产品实际发货前几个月就匆匆提交设计方案。”

　　斯库利还对Newton的尺寸提出了以当时工艺水准极难达到的要求——斯库利坚持Newton应该小到能够放进他的外套口袋。

　　斯库利在首次公开发布Newton后的几个月内，督促着研发团队着手解决数以千计的技术缺陷。研发小组经常通宵加班。

　　1992年5月29日上午10点，在数以百计的媒体记者面前，斯库利再次渲染Newton的魅力。他说Newton不只是一种产品或技术，更是一场史无前例的革命。

　　但随后，苹果公司多次推迟Newton的上市时间，被吊高了胃口的公众开始对苹果公司不耐烦。1993年1月8日，在CES上，一位记者嘲讽地问苹果公司负责Newton项目的高管Gaston Bastiaens：“它不会上市了吧?”

　　斯库利把大量资源和自己的时间都投放在Newton上，而公司整体经营情况却每况愈下，亏损连连。公司董事会对斯库利失去了耐心，强迫他辞去公司CEO职务，只给他保留了一个有名无实的董事会主席职务，宛如当年乔布斯出走前的一幕。不过斯库利还可以继续掌管Newton项目。

　　1993年8月2日，Newton终于正式上市。斯库利走上舞台，宣布马上可以发货了。此时斯库利脸上的表情疲惫明显胜过喜悦。

　　随后，苹果公司开始推出系列促销广告，不少观众认为苹果公司自己并没有给出一个令人信服和满意的答案。

　　拿到Newton第一代产品的用户，明显感觉到一种经历了高期望值后的失落。囿于当时的工艺水平，Newton一代产品的尺寸还是过大，拿在手中很不舒服。除了大口袋，使用者身上可无它的立足之地。有专家称，除非你是只袋鼠，否则只能把它放进手提箱或公文包里携带。Newto缺乏保护的显示屏显得很脆弱，经常发生碎屏事件。Newton的手迹识别功能更是引来众多恶评，当时有位画家还发表了系列嘲讽Newton的漫画。

　　10月15日，灰溜溜的斯库利正式宣布退出苹果公司。

　　作为掌上电脑的先驱，Newton显然经历了系列挫折。几乎与此同时，杰夫·霍金斯的Palm公司逐渐站稳脚跟，并开始给苹果的Newton带来更多的压力。

　　Palm在挫折中崛起

　　“Zoomer是人类所能制造出的最慢的电脑，而且过于庞大和昂贵。”1993年，Palm公司创始人杰夫·霍金斯这样评价自己公司推出的掌上电脑。

　　Palm公司于1992年1月成立于美国硅谷，其目标是成功设计出一个轻巧方便且人性化的掌上电脑。同年6月15日，35岁的唐娜·杜宾斯基正式加入Palm，成为公司的核心人物。

　　1981年，唐娜进入苹果公司任职，加入苹果创始人之一沃兹尼亚克主导的Apple Ⅱ个人电脑研发小组。1985年，她已经在苹果公司担任重要职位。同年7月，因乔布斯和斯库利主导下的苹果公司漠视Apple Ⅱ电脑升级工作，沃兹尼亚克愤然离职，唐娜选择了和沃兹尼亚克一起离开。唐娜进入Claris软件公司，任国际行销副总。不是冤家不聚首，后来苹果公司买下了Claris公司，唐娜再次失望地离职。

　　进入Palm公司的唐娜与杰夫·霍金斯建立了完美的工作搭档关系，被人称为“天才技术员和天才经理人的组合”。唐娜曾说：“当时我的一个重要目标就是能够为杰夫·霍金斯创造一个好的工作环境。”

　　霍金斯在Zoomer失败后痛定思痛。他从Zoomer的购买者那里得到的反馈信息中惊讶地发现，所有Zoomer的用户都有自己的个人电脑，他们想要的并不是电脑的替代品，而是可以强化电脑的附加设备。

　　Palm公司市场经理Ed Colligan后来回忆道：“杰夫独自离开了一段时间。当他重回公司时，像摩西一样带来了戒律。”

　　霍金斯三大戒律包括：开发一种识别系统，满足操作者对于简化的需求;给PDA配上一个有着快速同步按钮的底座;掌上电脑的尺寸应该小到可以将它放进胸前的口袋里。他认为，苹果的Newton是一个很好的反面教材——尺寸过大。

　　霍金斯为此制造了一个木头模型，并随时把它揣在口袋里。在许多场合，走火入魔的他都会把这块木头从口袋里面拿出来，仔细揣摩。许多人都无法理解此举：“为什么他成天去玩一块木头?!”唐娜为他作辩解：“杰夫不是在玩，他是在创造。”

　　1994年8月，Palm公司再次推出一款全新的设备，它可以轻易被放入前胸的口袋里。在公司内部介绍会上，销售人员都很兴奋。

　　此时Palm公司虽然有了好产品，可是缺乏资金。因为苹果Newton和Palm前一款产品Zoomer的接连失利，市场人士对Palm公司失去了信心。

　　唐娜使出浑身解数为公司筹措资金，或租用一些可延期付款的设备和服务。Palm公司员工开玩笑说：“如果唐娜能够租到一杯咖啡，她也不会放过的。”

　　唐娜在万般无奈情况下，找到了U.S. Robotics公司。对方用价值4400万美元的U.S. Robotics公司股票买下Palm公司，Palm成为其相对独立的子公司。

　　1996年2月，Palm Pilot 1000诞生。U.S. Robotics公司高管随后高兴得合不拢嘴，因为Pilot销售火爆。在1996年年末，他们共售出了35万台Pilot!

　　与此同时，苹果公司的Newton继续暗淡无光。

　　乔布斯的减法工程

　　“苹果拒绝了向市场上投入大量新增产品的诱惑。他们扼杀自己产品的速度比任何其他公司都要快得多。”Gartner的分析师贝克尔认为乔布斯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其实不是在于他推出了什么产品，而在于他放弃了什么尝试。

　　1997年7月初，苹果公司在连续四个季度亏损后，公司董事会决定请原CEO阿梅里奥离开。当时以特约顾问身份进入公司的乔布斯开始接管公司。同年8月，苹果公司董事会正式任命乔布斯为临时CEO。

　　乔布斯拿着属下提交的产品目录，看着看着，他的眉头皱了起来。此时苹果公司的产品线极其宽泛，从喷墨打印机到Newton掌上电脑，大约有40种，这些产品很少在市场中处于主导地位。

　　而且这些产品中的一类又有多个系列，每个系列又有十几种型号，不同型号产品之间的差别很小，名称让人困惑。乔布斯对此感到不可思议，他说他花了三个星期也没搞清楚这些复杂产品型号之间的关系。他说：“如果连我都无法弄懂这一点的话，我们的顾客怎么可能弄清楚?”

　　崇尚简约的乔布斯不耐烦了，他下令削减产品线。苹果公司的产品一下子被缩减到四种，Newton掌上电脑被列为裁撤项目。消息公布后，许多Newton粉丝拿着喇叭，举着标语，在苹果公司的停车场抗议。乔布斯让公司高管为这些示威者端上了咖啡和甜点，但是委婉拒绝了他们复兴Newton的要求。

　　Gaston Bastiaens认为，不要用个人恩怨来解释乔布斯的举动：“封杀Newton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乔布斯想砍掉包袱而让公司盈利。尽管PDA首先是我们的创意，第一款面世的产品也出自我们之手，甚至基础铺垫和技术早已经就位和成熟，而且有足够的用户群的支持。”

　　在乔布斯裁撤Newton掌上电脑项目的同时，Palm的市场销售达到了巅峰状态。然而，这时Palm又一次发生了重大变故。

　　1997年5月，3Com公司以85亿美元的价格收购了U.S. Robotics公司。在U.S. Robotics公司里，Palm公司很受重视，而且是自由的。但是到了3Com公司，Palm的地位发生了变化。

　　当时3Com公司看重的是U.S. Robotics 的主要部门——调制解调器部门，Palm公司只是一个附加的筹码。在20世纪末，调制解调器业务已日薄西山，而Palm的资产可能更有价值，3Com公司也许认识到了这一点，很快转手将U.S. Robotics主体部分卖掉，而将Palm部分捏在手里不放。

　　霍金斯希望3Com能将Palm部分再次拆分出去，结果却被告知Palm永远不会被独立出去，因为它对3Com公司非常重要。

　　与此同时，Palm的掌上电脑的销售继续连创佳绩，在Palm Pilot诞生后的短短18个月里，就售出了超过150万台。斯库利描绘的胜景似乎正成为现实，不过不是由苹果公司来实现。市场调查公司Dataquest当年的一项调查显示，1997年Palm占有66%的掌上电脑市场份额，而Newton只有6%。

　　1998年，面对Palm Pilot热销的局面，乔布斯似乎对自己砍掉掌上电脑项目的决定产生怀疑。他一度想从3Com公司买下Palm业务，遭到对方拒绝。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乔布斯对掌上电脑的看法又回到原来的起点。

　　掌上电脑没落的前兆

　　2001年，乔布斯在接受美国《财富》杂志的采访时，再次为当年砍掉Newton项目的决策辩护：“你们可能无法想像有多少人认为我们放弃研发Newton项目是一种不可思议之举。但我一直在反思，掌上电脑真的有用吗?据我所知，在很多地方使用这种产品的人在一年前曾达到50%，但现在已经减少到不足10%。掌上电脑的兴盛和衰落都是快速的。”

　　乔布斯的观点倒也符合当时的技术趋势，整个掌上电脑行业随后开始没落。

　　霍金斯也这样认为，他与唐娜在这段时间里经历了让人眼花缭乱的出走及回归Palm之旅，Palm也逐渐转向智能手机领域。斯库利在多年以后说：“Newton被媒介误导了，它本应该是一个基于无线通信平台的终端，手迹识别只是其中很小、很小的一个功能。Newton应该有机会创建一个崭新的产业，但遗憾的是什么都没发生。”

　　不过，斯库利的遗憾由乔布斯弥补了。因为乔布斯最终在形式上毁灭但在精神上复活了Newton。其依托就是iPhone。

　　在乔布斯认输砍掉Newton项目10年后，他麾下的苹果公司再次与Palm狭路相逢。这一次的战场是在智能手机领域。(姜洪军)

　　《i殇·外企志》记者手记

　　以退为进的驭繁于简战略

　　曾任苹果公司高科技小组负责人唐·诺曼回忆说：“在乔布斯(回归苹果)接任之前，苹果公司卓越、精力充沛，但混乱不堪，没能发挥出其强大能力。”

　　乔布斯上任伊始，就大刀阔斧地砍掉了一批业务。乔布斯砍掉的业务，有些是值得商榷的。比如说，砍掉掌上电脑Newton业务后，乔布斯后来对此进行了实质的修正，并由此引发iPod 、iPhone、iPad的蓬勃发展。乔布斯还砍掉了网络社区的雏形——eWorld，这导致2010年乔布斯要追着Facebook的创始人马克·扎尔伯格求合作。不果后，苹果公司转而重点发展自己的Ping。乔布斯还砍掉了网络浏览器Cyberdog业务，后来又重新主导了Safari浏览器的研发。

　　乔布斯当时告诉下属，无需保证每个决定都是正确的，只要大多数的决定正确即可。他在接受一次采访时说：“苹果现在有了可观的资产，但是我相信，如果不专心致志，苹果会……会.……，我在找一个合适的词，Mac OS X会……死的。”

　　乔布斯当时选定了他熟悉，而且是苹果公司起家的领域进行突破，这就是iMac电脑和它的操作系统Mac OS X。他表示，苹果公司要将重点放在Mac OS X上，因为如果没有它的话，苹果公司永远也实现不了其目标。

　　经过1000多名程序员将近两年半的工作，苹果公司于2000年1月在MacWorld大会上发布了Mac OS X。Mac OS X拥有当时最完美的电脑界面。iMac和Mac OS X在市场上的成功，巩固了乔布斯在苹果公司的地位。

　　其实，乔布斯借助以退为进和驭繁于简的策略，不仅巩固了自己在苹果公司的地位，也为苹果公司打下了从核心扩张的良好基础。2011年苹果公司引以为傲的产品线中，新成员iPhone、iPad，其操作系统都可以追溯至当年的Mac OS X。(姜洪军)

(本文不涉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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